2007年12月18日 星期二

消失的指紋

母親雖然已經七十多歲,每年仍然會與親戚回鄉探親。昨天與她談起回鄉一事,我問她會否用E-道過關,她回應說自己早已沒有指紋,幾年前申請身份證時,職員已沒有記錄她的指紋,又怎能用E-道過關呢?我奇怪問她為甚麼沒有指紋,她伸出雙手,笑著對我說:「是多年前捆電線時磨蝕的,忘了嗎?」。我即時心頭一酸,意會到是甚麼一回事。

那已經是七十年代的事情了,父親要辛勤在外工作,養育七名子女,母親為了幫補家計,除了擔當主婦外,亦有在家裏接辦一些手作。自我有記憶以來,母親已有在家裏穿膠花來增加收入,亦要求我們分擔一下這些工作。她雖然沒有受過教育,亦明瞭到知識可以脫貧的道理,如果我們是要溫習或做功課的話,就可以豁免不用穿膠花。

後來我升上中學,母親停了穿膠花,轉型到拿電線回家處理,因為可以賺取較多收入,與香港工業同步轉型。要處理一條電線,可以分為數個工序:有穿珠仔,加保護套,剪線(於不同位置剪除外層膠皮,露出鋼線),最後是捆線(把二十呎長的電線捆成一團)。以我們一家之力,一天可以完成幾百條吧。

我當時正在讀中一,已懂得資本主義及Division of Labour的道理,我將不同工序的難度分級,再考慮每個工序所需時間,參照製成品的價錢,將每個工序訂出「合理」單價,要求母親以此單價外判給我們,以多勞多得的型式付錢給我們。母親見我們願意幫手,平時亦沒有給零用錢,就聘請了我們這些小工。

家中兄弟姐妹都按自己的能力及時間,自由選擇各工序。連幼稚園的小妹也找到合適的工作:穿珠仔,這是最低技術要求的工作,工資也最低,但也能掙到一點錢,令大家體會到自由市場的道理。我就主攻技術要求最高的剪線,每件工資最高,加上我掌握到較快的技術,變成時薪最高的一員。那時我們一天大約會幫上一兩小時,我一天可以賺上幾毫吧,足夠應付買公仔書的開支。

我們每天會幫上一兩小時,只佔了部份產量,其餘大部份還是由朝六晚十二的母親完成。而且我們都會避開艱難的捆線工作,這工序技術要求不高,但要蹲下把長長的電線捆起,但就非常耗力,過程中電線會高速與手指磨擦,而且工資定得不高,。這工序我可以做得比母親快,但不消一小時我就會手指紅腫,腰酸背痛,不能維持下去。這樣刻苦的工作,最終當然由母親獨力承擔。

這些電線工作我們幹了好幾年,但母親後期才懂戴上手套捆線,但之前每天十多小時的工作,大概就把她的指紋磨掉了,而且因為長期蹲下工作,背脊也曲了不少。

我觸摸母親伸出的雙手,指紋確是消失了。身為男人老狗,長大後從沒拖過她的手,今次算是最親密的接觸。也不知是天生還是後天磨蝕,她雙手整體還是很滑,而且手掌亦很多肉。根據一些手相理論,這是代表她的福份不錯,想她上半生是捱透了,今天兒孫滿堂,但願她盡享餘下的福蔭。